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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開始決定把我對南的心情寫成日記的時候,時光已飛快的流逝,你問我為什麼對南有這樣深的感覺。我真的不知道,青春是一件太美好的事,好到不論你用什麼方式去過,都會覺得遺憾。
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十八日 微冷的雨
南:
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電話,你回台灣了,從那麼遙遠的地方,你就像是從塵埃中撿起我的生命,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,你回來了,在消失了六年之後。
我相信這個世界上,人和人的緣分,是很難具體的說明白的。六年來,你離開台灣的日子,我幾乎把你遺忘,因為那時候,我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,我有美滿的家庭,我不明白,你為什麼要自己離開家,到那未知的國度,獨自的生活,你沒告訴我原因,只是我很驕傲,我甚至於認為,你走了,我會很好,我可以當作世界上沒有你的存在,你,是一個過客,一陣來了就散去的煙,時間久了,你會像那些曾經相遇卻又分離的人,或是街道上那許許多多插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樣,被這個不斷轉動的地球,狠狠的拋開我的世界。
可是,你沒有,當我把你從塵封已久的記憶裡找出來的時候,你就出現了,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,當你說「喂」的時候,我知道是你。
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 不會下雪的冬天
南:
聖誕快樂!打電話給你的時候,你正在狂歡,我在房間裡,只有我自己,很安靜,不像你,聽不清楚我的聲音。
很抱歉我現在沒辦法離開這裡。多年後你終於回到台北,我卻離開台北,我的傷心地,我需要療傷,所以離開。台北太過喧囂,擁擠的高樓大廈讓我喘不過氣,而這裡的呼吸很清新,日光昇起的特別早,半掩的窗,一陣風,撥動米黃色窗簾。我起身,推開窗,窗外有一棵椰子樹,遠方,那遙遠的遠方,不過是太平洋。藍藍一片,分不清是海還是天,我常常一個人站在窗前,忘記自己是人,變成空氣,沒有束縛的,飛向你。
二○○○年 一月三十日 冬陽
南:
你又離開台灣了,我知道,你在上飛機前打電話給我,我沒有接到,我正騎著腳踏車,今天的太陽異常溫暖。這裡的道路並不會比較寬敞,而是因為車很少,很多時候,整條路只有我一台米白色的腳踏車,風大,我的裙襬形成一種連綿的的波浪。沒有盡頭也沒有方向,唯一知道的是我一直一直往前騎。這是我現在的生活,很簡單。台灣其實是很美的地方,如果你留下來,我會讓你知道。
二○○○年 一月三十一日 晴天
南:
我想你會再回來,在冬天,所以我買了一大包毛線,深藍色的,是大海遠處看不見邊際的思念,想你的時候,我就打毛線,然後,許願。在一個吹著北風的日子,我終於織成一條綿長溫暖的圍巾,那天,可以見到你。
所以我要緩慢的,一針一針,你,一定,會回到我身邊。
二○○○年 二月十日 矛盾的天氣
南:
似乎一直聞到濃稠的血味,化不開的藥味,想吐,我好想吐,我怕我的心裡已經有一個黑暗的破裂的深淵,裡面住著一個我無法想像的人,從單純的我的身心分裂出來的另一個擁有不是我的性格的我,頭好痛,心好痛,腦子彷彿與我的肉體和靈魂分離,獨自運作他的思想,不是我的。
折磨著我的是什麼?那天我幾乎用盡我所有的力氣,腳踏車的齒輪轉動發出巨響,混合著我不規律的心跳聲。我瘋狂的與時間賽跑,騎到火車站的時候,終於進入月台,當列車由快而慢,停在我面前,我無法克制的流淚,我知道我還是趕不上,最後一聲再見。當我見到我爸爸,他安安靜靜的終於離開病房。
在我心念一轉,人,是不會死的。只不過是換個空間,換個軀殼,這意念、這知覺是永垂不朽的。我相信是如此,我們的童年不會因為知道死亡而消失。因為死,不過是一個形式。
就像搭火車,要買票一般。人的靈魂只不過用肉殼當錢票,買這開往另一個結界的都市的票罷了。人生就是永無止盡的旅行,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,不過我們始終無法預知何時何地我們將通往,我們都是冒險家。不然怎麼會一次一次接受未知的挑戰,當然有些人半途離開,或撐不下去了,我還是相信要邁開自己的探險,一步步走下去,走下去…
二○○○年 三月二十九日 夜風很涼的日子
南:
今天心情特別好,有時候我慢慢體會,孤獨,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熱鬧,我買了酒,是我人生第一次,喝酒。
那晶瑩的液體,一閃一閃是天上的星辰裝到罐子裡,我感到溫暖、舒服。酒,總是用來慶祝些什麼,或是遺忘些什麼。那我又有什麼可以遺忘和慶祝?我只感到躁熱,我也變成一顆星子。光,就要從我的身體鑽出來,有一點暈眩和茫然。我是一顆星、寂寞的星、不知道為什麼而寂寞的星、不知道為什麼而寂寞卻依舊寂寞的星。
我決定出去走走,有我的腳踏車陪我,夜風微涼,樹搖月晃,一抬頭,滿天的星斗,都是我的朋友!我加快我的速度,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你知道星星和星星之間究竟距離多少光年!我看到彼此真誠閃耀的呼喚,我要過去,我奮力加快我的速度,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
月亮好奇的跟著我,不斷問我,「你真的找得到你麼朋友嗎?」我停了下來,瞪他,他突然也安靜制止不動,我又加快我的速度,風開始在我耳邊呼嘯,月亮還不死心的跟著我。夜更深了,我看到更多的星星向我招手。
「頂多是殞落」我對月亮說,「變成流星,也是最美麗的死法。」你知道星星和星星之間究竟距離多少光年!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月亮還是跟著我,他真是煩人的傢伙!
二○○○年 四月八日 不知道窗外是怎樣的天氣
南:
當麻醉藥開始在我的下半身擴散,才發現那是一間感覺很清爽的手術房,我躺在手術台上,只看得見醫生的眼睛,淺綠色的手術服和口罩,讓我感到睡意。他問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,我很吃力的回答他,「B型」,但他說不是,我的意識稍微清醒些,從小我的媽媽就告訴我,我是B型,沒想到我被蒙蔽了十八年。
十八歲的愚人節早晨,像往常一樣,騎著腳踏車的我要穿越那人煙稀少、種著菩提樹的大道,沒來由一陣猛烈的刺痛,腳踏車應聲倒地,我跌坐在地上,一動也不想動,那翻絞的內臟,糾纏著,我無法控制。宇宙中,一個星球要滅亡的時候,會不斷的擴大膨脹,星球內的元素,一個個變得很疏散,當每一個分子距離遙遠而極度陌生的時候,又會瘋狂的向彼此靠近,面向同一個點,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那一點,無線的衝擊與動力,引發難以想像的力量,最後,那一個點容不下所有的分子,在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瞬間,伴隨著刺眼的光和熱,力量和巨響,爆炸!
於是,所有洶湧的痛苦都可以結束了,我希望我肚子的疼痛可以趕快到爆炸的階段,我不想承受這中間的折磨。我試著站起來,牽起腳踏車,騎車回去,但一切都是幻想,我爬不起來,身體逐漸和意識相互對抗。唯一的力氣,是拿出手機撥打求救電話。
十八歲的愚人節,四月一日,緊接著愚人節而來一個星期的春假,我無法動彈的在醫院躺著。我不知道窗外是怎樣的天氣,只知道我右下腹被劃開了一刀,又縫了起來。隱約看到一條沾滿血的布,丟到盆子裡,被推走,我也被推離手術室。
闌尾,存在我右下腹十八年的闌尾,以轟轟烈烈的方式離開我,雖然我不知道他存在對我的意義,但他的離去,卻讓我留下傷痛的淚,還有一條一輩子無法抹滅的痕跡。隱而不現的,闌尾的功能,是用來在我身體裡爆炸的。安安靜靜十八年後,他等著是怎樣的時機成熟,讓我驚異發現他,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,沒說一聲再見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七日 沒有下雨 也沒有
南:
心裡有好多話想告訴你,一提起筆,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寫起。想打電話給你,要減掉幾小時的時差?好奇妙,憑藉著一長串的數字,跳脫了時間和空間,竟可以聽到你的聲音。可是,數字太長,我的勇氣和衝動太短,撐不到按完最後一個數字,害怕、害怕打擾到你。
可是我疑惑,西向東轉,地球、地球儀,我在北半球,由西向東轉,南半球卻是由東向西轉,分明是同顆星球,逆轉的,自轉,還有公轉的,混亂。有沒有一個地方,跟我立在的這裡,完全相反。
我一直覺得自己在作夢,好漫長的夢,無法分辨好壞的夢,在夢裡我最愛的人死了,我卻沒有哭。相反世界裡,那我死了,我最愛的人會不會為我哭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三日 熱
南:
我哭了好久,以為再也沒辦法見到你。好多年,沒有你的消息,我以為失去了。曾經寫信給你,不知道要寄到哪裡。愈想忘記的東西,愈忘不掉,就像我十二歲那年的心跳。
不知道你,自己一個人過得好不好,我臆度,十一、二歲,還是孩子的年代,孤獨面對偌大城市的心情,假如可以陪著你,多好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四日 熾熱
南:
你到底在哪裡,為什麼把我記起,又為什麼不把我忘記。為什麼給我消息,卻總像這炎熱的天氣。強烈的太陽,讓我滿身汗,曬我,我被曬黑了,可是我還是不知道,為了什麼太陽曬著我。
我從不避著日光,但我有時候抱怨日光的熱度,太陽,到底距離我多遠,有幾光年?我不清楚,可為什麼那麼遙遠的距離,太陽的溫度,依舊是,透過層層阻隔,來到我的皮膚,穿透我的細胞,冒著汗的我,太陽從不知道我為他冒著汗。你就是讓我冒汗的人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五日 大晴天,傍晚小陣雨
南:
是很微妙的心動,等待。等署名「南」的電子郵件,等「南」的隻字片語,等回應,等你。我揣測你現在的樣子,黑色眼珠,染一頭金髮,陽光穿透你的髮絲,令人炫目,我好想你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二十九日 在屋子裡,外面似乎很熱
南:
我開始學習,挑戰我的人生,追求我想要的!學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事,那是一種屬於真實的直覺。
二○○○年 六月十五日 陰雨綿綿
南:
從來沒有那麼透澈清晰地,知道自己的心意,突然瞭解,我感受到內心真實的情感。而很多人的一輩子,都庸庸碌碌的不知道為什麼而困乏身心,到死去都不知道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麼。但是,此時此刻,我意識到,一個無法壓抑與抹滅的事實,可是,反而讓我痛苦。我不知道,為什麼,思念一個人,心會那麼痛!糾結著,我陷在原地,回不到過去,也推不向將來,害怕未來變局太大。只是,又為什麼,我那熱騰騰的心跳,一直在那裡,不變。
二○○○年 七月七日 颱風雨
南:
遠距離的你,我在這裡,總是想為你作些什麼。等你的來信,好久……我知道你很忙,也知道你不喜歡寫信,也許,對於國字的感觸,你更接近英文,甚至,對於當下的環境和朋友,我,只是一個遙遠的記憶。
二○○○年 八月十七日 陰雨晴不定
南:
結束我的高中生活,我選擇了一個沒有人相信我會去念的系,我想你也會訝異,至少在我十六歲之前的日子,你知道的,我從小就念英文,在英文班認識你,那是多美好的記憶。我沒有填上一個外文系,在我的志願卡裡,只有中文系。你說要多學語言,但是當我面對人生的孤寂與無奈,沒有一個人能夠救我,除了文學。多少次,我獨自一人在黑暗的房間裡哭泣,一切是荒涼的冷空氣冰凍我活下去的勇氣,我試想拿著一把刀在胸口劃下,流一地鮮紅,那也可能是一種美好的結局。
可是我始終沒有,我把我的失意一本一本堆積在書架上,每本書上都有我的淚滴,然後,開始承受、接受、忍耐。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度過的,自己一個人的生活,終於,在離開台北一年之後的我,我要回去了。
回家吧!我告訴我自己。雖然我確確切切的明白,我要回去的家,不可能是原本的家,一旦我回去了,要面對的就是真實與殘酷的世界。我好害怕!南,我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,但是我的心裡卻是八十一歲的蒼老。
你過的好嗎?自己一個人的生活?我一點也不好,但是我要回去了,新的生活,你什麼時候回來?
二○○○年 九月七日 颱風正在接近
南:
如果時間倒轉,我是說,如果。一直不知道你離開的原因,平白消失了。放在最深的角落,你。連我自己都不明白,自己為何如此執著。你絕對不知道,我收到你的電子郵件有多開心!
好幾次猜想,你有一天,終於回來,終於又出現在我面前,是否感覺依舊。也許真正的一種情感,就是無限的衝動和堅定。也許我會哭,那天,你回來的時候。
勇氣。一直好想問你。我知道,要等待。
二○○○年 十一月九日 晚來風急
親愛的南:
假如有一天真的要說分離,人,來到世界上,本來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,我試著努力的想,我當初來到人間的時候,是抱著什麼心態來的,我那時候會害怕嗎?如果有一天,又要自己一個人離去,能不帶任何牽掛嗎?
我想人來到這個世界上,是為了找到一個地方,去完成安排好的使命,可是沒有人知道,這一生到底要完成什麼,所以不斷的尋覓。
這日子是苦悶的,我寫了一首詩,要給我爸爸。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,但我給你看,你看得到。
靜靜地 您睡著了
從您生病得那天到現在
第一次見您睡得如此舒服
安祥--
您的病好了!
上帝醫好了您的病
帶您重回天堂
繼續您天使的職位
十七年前的那一天
上帝派您來做我的天使 我的爸爸
我不該悲傷
因為您長出了翅膀--亮白潔淨--
猶如您的性靈
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
只知道您變大了
大得不論我在哪裡都可以感受到您
您在遠山飄下的花香裡
您在西風吹落的菩提葉裡
在每一顆爍亮的星辰裡
您的聲音 您的笑
您的叮嚀 您的問候
漣漪般地以我的心為中心
擴散--
以一種超自然的傳播方式
呈現永恆的迴盪
迴盪在我的耳盼 身際
漫開填滿我空虛的心靈
沉澱我渾雜的心湖
清澄地映出了自己
我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您
我是您 您在我心裡 我是您的延續
闔上您的窗 千萬啊!千萬
千萬不要有悔意
靜靜地 靜靜地 靜靜地 您睡著了
我在夢裡喚醒了您
您依舊是如此溫柔 英俊
豪傑地撐開透明光亮的羽翼 莊嚴親切地微笑
聆聽 聆聽我說聲
愛您!愛您!愛您!
二○○○年 十一月二十日 下雨天,留客天,可是沒有客人讓我留
南:
今天台北的風很大,倏地,雨也磅礡,我溼透了。心情變得很容易受天氣影響,變得沉重且憂鬱。我不愛笑,常有人這樣說我,也許只是我的心,太過敏感,就像這個刮風下雨的日子,莫名的變得很無助。
欸,如果我等待,你終將回來。只要我全心全意的等待,直到天降紅雨,地面的草木不枯,直到所有的等待都已不再等待。而我的心情是很紛亂的,在想你的時候。思索著所謂,現實和距離之間的平衡點,可能愈是如此,那種與時間、空間戰鬥的決心,愈來愈猛烈。一方面是黯淡的以為遙不可及;一方面又是激發起洶湧的鬥志。
又假如有一天,是一個灰色的天空,陽光透不過綿密的雲,然後沒有預警的下起大雨,你會不會冒險?人不能不冒險,人生最大得危險就是不冒險,就算作錯了,也不要後悔,因為這個世界,沒有所謂的絕對。
這種心情,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。我的情緒總是拉扯我的心,有時候不知道要如何是好。風大的日子裡,我不知道風是往哪個方向吹,我是往哪裡走。
二○○一年 二月二十二日
南:
你,一直是我的秘密。是我一直想努力找尋的……。
年幼的時候,有一個男孩為我,寫了「永遠」,於是想找尋這城市裡,真正的「永遠」。
「永遠」到底有多久?
科學家到現在都無法證實時間的存在,沒辦法證明過去和未來,我們只擁有現在。
二○○一年 六月六日
南:
我一個人回到屬於我們記憶的國小,盪著鞦韆,想起小的時候,從來沒有好好的玩盪鞦韆,因為短暫的下課十分鐘,總是來不及玩,不然就是搶不過別人,讓我常常望著盪鞦韆嘆息。
穿過了玩鞦韆的歲月,我獨自一人坐在鞦韆上搖搖晃晃好久,讓天空飄起橘紅色的雲朵,不忍心放手離去,就像是想彌補些什麼。
人,在當下,總是錯過,而現在,我追得回來嗎?
最近我一直在反省自己,是不是太過傲氣。我的世界,雖然有著所謂分離與死別之苦,但也是平順如意,有時候,想到你,是需要多大有勇氣和獨立堅強的意志,我就,好感動。
決定開始寫東西給你,也許也是我的任性,就像我開始打圍巾給給你一樣,不敢問你的心意,可能這也是我的一種驕縱,也是我想突破。我用文字,漸漸讓自己再進入自己的心,去修補我殘破很久的痛痕,因為我一直在調適,學習要如何再面對自己,面對你。我發現你的傷口,然後發現自己的,再學會,勇敢與溫柔,這不同於玩盪鞦韆的彌補,而是我真正想要的,直覺且原始的心性,因為我相信,文字的力量。
只是,我還不夠堅強,害怕,距離。
曾經選擇失憶,選擇將你忘記,自以為是的理性,卻在人群中,找尋相似的背影,蹉跎,已經遺忘是多少光陰。時光易逝,但我真正恐懼的是,如此迷濛的環境,不知道自己深切的心,是否你也一般,這忐忑的心跳,我有勇氣想你,卻沒有勇氣告訴你。
二○○一年 七月二十六日 夜很深
南:
那是個有趣的世界,PUB,吵鬧、節奏、燈紅酒綠?上了大學之後,很多事莫名其妙的發生。有些地方似乎一定要去瞧一瞧。
不過是,瞧一瞧,沒什麼好沉溺。不過是,溫酒臉紅,感覺熱意的身體裡,城市孤寂的精靈們,在夜裡聚集,喧囂的空氣,陌生的臉孔在一起,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,跟著音樂跳舞吧!喝酒吧!流一些汗!什麼悲傷都可以忘記。
二○○一年 八月四日
南:
重要,你真的很重要,對我而言,是我唯一的,最初也最真的情感,我無法將這種情緒放開,因為我覺得,還沒結束。縱使有好長好長的時間,我真的以為,再也沒有辦法聯絡,那時候,我仍是相信「永遠」,我忘不了,所以執著且深陷。對你,除了是喜歡、慚疚、感動,還有好多好多說不出口的感覺。
真的有時候會害怕到顫抖,是害怕我在你心裡,什麼都不是。
理性、小心翼翼,我總是如此。卻在這裡,變得瘋狂,是多麼不可思議,甚至於不知道要用什麼單位?分、秒、日、月、年?想你的時候。
二○○一年 八月十六日
南:
昨夜枕上,我作了一個夢。夢見有一個女生,拉著你衣角,向你表白,問你可不可以當她的男朋友,而我,激烈大喊著,「不可以!不可以!」。
我醒了,再睡不下,開始思索這個問題,擔心著,欸!好遙遠,什麼時候才可以突破。
你,會回來嗎?
二○○一年 十一月十八日
南:
悶了好久的台北的天空,在我寄一封電子郵件給你之後,下起了雨。風輕輕地從窗戶的縫隙,吹進我的房間。淚也靜靜地從眼角的脆弱滑向臉頰。
二○○一年 十一月十二日
南:
『一生只愛一個人』。
可以嗎?我真是天真的希冀著。人的一生只能愛一個人,其他的,都是那個人的影子。不知道這巨大的宇宙中,有沒有人可以了解我這樣的心情?一生只愛一個人的心情。
這是屬於我的美學,不在乎邏輯與科學的我,我知道當一個人盲目的時候,什麼都可以深陷。我不懂那些見異思遷的概念,那讓我不安,也許你會說,一生只愛一個人太過乏味,但是在我的認知裡,一輩子的真誠,那才是更具挑戰性的。也許這世界就不會這般吵鬧,而是努力去愛一個人,每個人都深愛屬於自己的另一個人。這是我的美學。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,沒有關係。
二、三十年之後,我想你會發現,你所愛的人,都會有相似的地方,就算只是那左邊的眉毛。你會看見,那最初令你心動的人的影子。
二○○二年 一月二十五日
南:
我差點就離開你了。
北風洶湧的吹,吹進我的世界,一氧化碳跟著他來到我的房間。沒有防備,我倒在地,失去知覺。像是陷入一個很深很深卻很溫暖柔軟的地方,我看到我爸爸,他抱著我,像是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,他抱著我,搖我的身體,我感到很舒服。
呼嘯而過的救護車,我看到焦急的臉。
「為什麼我在這裡?」我想問,卻開不了口。
我討厭醫院,多少次來來回回,那是失去我爸爸的地方。
一連串打針、抽血、X光,我躺在急診室的床上,被推來推去,一瞬間失去的記憶,我不知道是誰救了我,我的生命又回到我的身體裡,帶著氧氣罩,純氧像是灌溉般的,我又擁抱這個世界!
二○○二年 一月二十八日
南:
今天回醫院複診,那一段空白的記憶還是想不起。卻想起了你。
如果錯過了,那真的就只是錯過了。
二○○二年 一月三十一日
南:
剪斷,死結的緊。給你的圍巾,我,在今年冬天結束前完成。還沒出現,我送你一朵雲,那雲的名字,叫做「再見」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一日
南:
突然好渴望你的擁抱,踏實的擁抱。可是你,從來不曾,真正的擁抱我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二日
南:
我的條件是很嚴苛的,因為我不想談很多次戀愛,我無法接受別人,在多次的戀愛中,失敗、分手、交往,……不斷不斷地,重重複複。所以,男朋友的條件,要一生的誠意。
這樣的條件,超越任何外在的條件,可是,我又覺得,愛一個人是沒有條件的,那麼之前開出來的條件,又變得沒有意義了,這樣是不是很矛盾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三日
南:
我覺得,好像自己一個人,一廂情願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四日 明日陰晴未定
南!南!南!:
別時容易見時難。難以上青天。天涯何處無芳草。草色入簾青。青青河畔草,綿綿思遠道,遠道不可思。思君令人老。今日獨尋黃葉路。山長水澗知何處。
你不知,你不知。猶恐相逢是夢中。
我一定有病。
你是誰?讓我牽腸掛肚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七日
南:
我在想,哪天,你回來了,我有沒有辦法,把這些文字,交給你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二十二日 陰天,我是說我的房間裡是陰天
親愛的南:
對不起,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,給你。對不起,我一定造成你的負擔,你的壓力。你一定覺得我很傻,因為我不想,不想再等了,所以想跟你說明白,卻沒仔仔細細的想過,現實。
我是不是太單純了,我相信,愛,可以突破萬難。這樣的體認,強烈的在我心中蔓延,也許是因為,又一次,我從生與死的交界回來,生命竟然是如此脆弱,但是我知道,在人類尚未激發的力量裡,一定有一種,無懈可擊的能力,那是什麼?就像是幸福,幸福並不是不可能,我要他,他就來了,相聚也不是不可能,我想念你,你就來到我的身邊。
你看過幸福的具體樣子嗎,我沒有,也不會形容;我也沒看過你現在的樣子,但是,我感受過幸福,也感受到你真實的存在,那不是需要實實在在見到形體才可以維持的感覺,而是屬於,最清靜的心靈源頭,所以我要告訴你,不管你在哪裡,都會在我的心裡,深深的嵌著。
二○○二年 四月二十五日
南:
短暫而模糊,這是你的回答。
曖昧。我討厭你曖昧,這樣的欲言又止。欸…其實,如果你拒絕我,我還是可以永遠,把你放在相同的位置。只是,你不說,什麼都不說,把一切又拋給了我。
是盲目的,我。所以我想把一切現實拋開,單純的。只是,你面對你自己、你的環境、你的心。我在這裡,付出所有的力氣,卻是如此薄弱的力量。就算是承諾,你也不願接受。我情願你拒絕我,也不要你溫柔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九日
南:
不去管未來,雖然對我來說,有點難。可是我是這樣努力的,要自己明白,多少歲月,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這人世間的交集,是多麼的辛苦。讓我遇見你,再分離、再聯繫。不是我宿命,而是我相信,偌大宇宙的力量。人來人往,我們不是分開就斷的線,我緊緊抓著你,你似乎也不會輕易放手,只是你猶豫,我著急;你笑著,我哭喪著臉;你沉默,我卻搬出我的一切。
如果你依舊安靜,而我只是等待,未來,我真的看不到未來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日
親愛的南:
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生在這麼一個科技發達的時空裡,讓我遇見你。如果可以回溯幾千年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沒有飛機載你離開我,也不擔心手機收不到你的訊息,我在十四歲就嫁給你,生七個孩子在我們的農地嬉戲,端午節的時候包粽子,中秋節的時候說著嫦娥和后羿的故事,重陽節一起去登高,喝我煮的菊花茶,吹著高空最潔淨的西風,然後看著孩子一個一個長大,他們長大了又各自和他們深愛的人在一起,我們會有很多漂亮的孫子,一代一代,而有一天,你會比我先死去,在我的懷裡,我不會哭泣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一日
親愛的南:
據我所知的中國五千年來的歷史裡,小喬若不是生在三國,她不會遇見周瑜;王朝雲若不是生在北宋,她不會遇見蘇東坡。
我不是生在這裡,我不會遇見你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二日 艷陽高照
親愛的南:
有一個男孩為我心動的時候,我想起你。他笑著似乎全世界只有我是他的依靠,有音符從他眼裡流出,圍繞我的身旁,鼓舞著我,跟他一起微笑。
我輕輕皺眉,他不知道,我只是一個愛寫日記的女孩,不喜歡說話,洋娃娃不能買通我的心,就算是玫瑰花,我還是迷惑。他帶我去看千年以前的歷史,我跟那些文物一樣,靜靜的,沒有表情。對我來說,他只是個小男孩,他有我所想像的你的金髮,他站在我面前,等著我走過去,但他不是你。
如果站在那裡,等著我走過去的人是你,我會奮不顧身嗎?
二○○二年 七月二十四日 晴天
南:
你坐車要去哪裡?我描繪不出你的夢境,你要去哪裡?來不來我的city?我特別喜歡的搖曳,是坐車時身體自然的晃動,樹影錯落,也許陽光刺眼,我只是一個年少的女孩,有多少個年可以等待?
好難,要出現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孩,我不說你不會知道。
我對你說,你只是,你不知所措。
又回到原點,地球是圓的,你坐車要去哪裡?
也許我最愛的人是自己。
二○○二年 八月二十三日 天涼好個秋
親愛的南:
我還留著,沒有人揭開的秘密,誰來?是你嗎?
愛上層樓,愛上層樓。
二○○二年 八月二十六日
親愛的南:
你那裡的南半球,究竟是什麼東西跟我這裡顛倒?如果是氣候,如果是白晝,如果是風吹動的聲音,就算如果是性別,沒有關係。
千萬不要是,空無一人。
二○○二年 十月二十日
親愛的南:
你知道一見鍾情的可怕嗎?茱麗葉在十四歲遇見羅密歐,他們為愛彼此。電光火石結束年輕的生命。
沒有開始,是不是就不會有結束。
假如要在一瞬間的炫麗和無止盡的等待時機成熟之間做抉擇。
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?
二○○二年 十月二十三日 無邊絲雨細
南:
午後毫無預警的下起雨,我沒有帶傘,正想找地方躲雨的時候,接到一通無號碼的電話,一個聲音乾淨的女孩,她要我別再給你傳簡訊,其實,我一直很努力的傳給你簡訊,可是你已經好久,好久沒有回覆,就像是又消失一樣,我覺得好灰心,給你一次簡訊,就像是給自己胸口刺一針,昨天給你的簡訊,我想,你若是再沒回,我會知道,你是不想再與我有交集,我會努力要我自己別再打擾你。可是,沒想到你讓一個女孩傷害我,她讓我覺得,我是破壞者。
可恨的第三者。我是嗎?我不是。
我根本沒有,我什麼都不是,不是你的誰,為什麼她讓我覺得,好痛好痛。我盡力想維持的,只是簡單的聯絡和關心,你不是每一次都會給我你的消息,我給你的信和簡訊,常讓我懷疑是不是寄到了海底,所有的思念,都糊掉了,你看不到,感受不到,我的用力是汪洋中一滴水,有沒有都沒感覺。
雨下得又大又狂,我來不及,來不及,什麼都來不及。
二○○二年 十一月七日
南:
我想試著不再想你。
不寫了。
二○○二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
南:
你記得嗎?一開始,就是我喜歡你的,那時候,你好像喜歡別人,然後,我哭了。後來不知道為什麼,我知道你也喜歡我,是因為我哭了嗎?
沒多久,你就一個人出國了,陌生的國。
我想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,你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吧!畢竟,沒想到,我和你已經,分開十年了。二十一歲的我,腦海中卻是十一歲的你,還對著我笑著,那麼無憂無慮的時光,都已經過去。
你好嗎?我很好。只是常常想起你,陌生又熟悉的你。
聖誕快樂。
二○○三年 一月十五日
南:
要給你的圍巾我戴著,這個冬天有點冷。下雪吧,我祈求著,我可以在夢中,白茫茫的夢中,冷到結冰,呼出霧氣,我的嘆息會看得見。
然後,說,雪是火熱的,因為只有他懂我心痛。
你留在我的手機裡,而我的手機在擁擠的公車裡,讓一個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誰的扒手偷走了,我想我是必須失去你的。當我答應那個聲音乾淨的女孩。
你擁著她嗎?喜歡她嗎?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?還是其實她也不是你的誰?你知道她打電話給我嗎?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?你知道我為此感到無助嗎?我真的不再傳簡訊給你了,你也一封也沒傳給我,我們之間存在的究竟是什麼?我到底在堅持什麼?我愛你嗎?
二○○三年 二月十四日
南:
最近我一直在思考,一種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問題。好像世界上最模糊的距離就是真與假的距離。為什麼地球轉得那麼快,我們感受不到,而其他相較起來是緩慢的,卻總覺得變化倏乎,來不及接受改變,所以震撼我的身心。
二○○三年 三月十七日
南:
半夜兩點,無法入睡,日子過得有點凌亂,似乎,管不住自己的心,我不知道什麼是對或錯,漸漸地,沒有信心,這些年的光景,都是折磨。孤單,我一個人,不願再相信任何人,努力,對別人好,關心與分享,反而是對我的傷害。可是若安於現狀,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。
有時候我好想消失,我給的真心,殘破後無法自己療傷。無能守護,過於衝動直覺多心的我,沒有人願意走入,也走不進其他的世界。
這裡一直下雨,我沒有傘,路上行人不知道在匆忙著什麼,淋濕的我,沒有人為我停留。
二○○三年 七月十二日
最親愛的南:
我想,這是我最後一次寫日記給你。今天醒來的時候,我感到莫名的心慌,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心窒,不斷地聽到自己鼓譟的心跳,就像是要發生什麼。
這些日子以來,再沒傳簡訊給你,我換了新的手機號碼,想改變目前忙碌卻又沒有明確目標的生活,這不是我想要的!浮浮沉沉的,常讓我覺得自己是一艘沒有動力的孤帆,任由風將我吹到海中央,風止了,我哪裡也去不成。
總是想起,「藍色珊瑚礁」這部電影,最後在船上死去的,而天依舊那麼湛藍,就像是不曾發生什麼一般的安靜。
你也是一艘船。小時候我第一次學會折的紙船,讓我珍貴的,多年後已經失去原本的顏色,航行的範圍很小卻很漫長,以一種看不出速度的方式,我站在高樓上,過盡千帆皆不是。
思量久,終於下定決心,完整的把一切告訴你,因為我知道,時光易逝,很多事稍縱即逝,愛,一錯過,就天涯。也許破鏡重圓,卻一言難盡。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,你總是猶豫,你的眼睛,看得太遠,那些好像不能確定的未來,其實不斷的靠近,而你對現在的沉默,已經消散。
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,「我對你一見鍾情」,如果沒有,我已經說了。如果想起我,我會知道你想我,請你原諒我,我不想再等了,這夏天,太陽好大,今天我將留了三年的長髮剪掉,許我自己一個新的開始,要將你鎖在我記憶的最底層,真空包裝那十一歲的你,我會向前走去,為我的孤帆裝上推進的馬達,航向熱鬧的城市。
或許,成功的接受別的男孩,某一天,真正的遺忘你。或許,某一天,又會再寫日記給你。
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十八日 微冷的雨
南:
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電話,你回台灣了,從那麼遙遠的地方,你就像是從塵埃中撿起我的生命,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,你回來了,在消失了六年之後。
我相信這個世界上,人和人的緣分,是很難具體的說明白的。六年來,你離開台灣的日子,我幾乎把你遺忘,因為那時候,我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,我有美滿的家庭,我不明白,你為什麼要自己離開家,到那未知的國度,獨自的生活,你沒告訴我原因,只是我很驕傲,我甚至於認為,你走了,我會很好,我可以當作世界上沒有你的存在,你,是一個過客,一陣來了就散去的煙,時間久了,你會像那些曾經相遇卻又分離的人,或是街道上那許許多多插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樣,被這個不斷轉動的地球,狠狠的拋開我的世界。
可是,你沒有,當我把你從塵封已久的記憶裡找出來的時候,你就出現了,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,當你說「喂」的時候,我知道是你。
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 不會下雪的冬天
南:
聖誕快樂!打電話給你的時候,你正在狂歡,我在房間裡,只有我自己,很安靜,不像你,聽不清楚我的聲音。
很抱歉我現在沒辦法離開這裡。多年後你終於回到台北,我卻離開台北,我的傷心地,我需要療傷,所以離開。台北太過喧囂,擁擠的高樓大廈讓我喘不過氣,而這裡的呼吸很清新,日光昇起的特別早,半掩的窗,一陣風,撥動米黃色窗簾。我起身,推開窗,窗外有一棵椰子樹,遠方,那遙遠的遠方,不過是太平洋。藍藍一片,分不清是海還是天,我常常一個人站在窗前,忘記自己是人,變成空氣,沒有束縛的,飛向你。
二○○○年 一月三十日 冬陽
南:
你又離開台灣了,我知道,你在上飛機前打電話給我,我沒有接到,我正騎著腳踏車,今天的太陽異常溫暖。這裡的道路並不會比較寬敞,而是因為車很少,很多時候,整條路只有我一台米白色的腳踏車,風大,我的裙襬形成一種連綿的的波浪。沒有盡頭也沒有方向,唯一知道的是我一直一直往前騎。這是我現在的生活,很簡單。台灣其實是很美的地方,如果你留下來,我會讓你知道。
二○○○年 一月三十一日 晴天
南:
我想你會再回來,在冬天,所以我買了一大包毛線,深藍色的,是大海遠處看不見邊際的思念,想你的時候,我就打毛線,然後,許願。在一個吹著北風的日子,我終於織成一條綿長溫暖的圍巾,那天,可以見到你。
所以我要緩慢的,一針一針,你,一定,會回到我身邊。
二○○○年 二月十日 矛盾的天氣
南:
似乎一直聞到濃稠的血味,化不開的藥味,想吐,我好想吐,我怕我的心裡已經有一個黑暗的破裂的深淵,裡面住著一個我無法想像的人,從單純的我的身心分裂出來的另一個擁有不是我的性格的我,頭好痛,心好痛,腦子彷彿與我的肉體和靈魂分離,獨自運作他的思想,不是我的。
折磨著我的是什麼?那天我幾乎用盡我所有的力氣,腳踏車的齒輪轉動發出巨響,混合著我不規律的心跳聲。我瘋狂的與時間賽跑,騎到火車站的時候,終於進入月台,當列車由快而慢,停在我面前,我無法克制的流淚,我知道我還是趕不上,最後一聲再見。當我見到我爸爸,他安安靜靜的終於離開病房。
在我心念一轉,人,是不會死的。只不過是換個空間,換個軀殼,這意念、這知覺是永垂不朽的。我相信是如此,我們的童年不會因為知道死亡而消失。因為死,不過是一個形式。
就像搭火車,要買票一般。人的靈魂只不過用肉殼當錢票,買這開往另一個結界的都市的票罷了。人生就是永無止盡的旅行,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,不過我們始終無法預知何時何地我們將通往,我們都是冒險家。不然怎麼會一次一次接受未知的挑戰,當然有些人半途離開,或撐不下去了,我還是相信要邁開自己的探險,一步步走下去,走下去…
二○○○年 三月二十九日 夜風很涼的日子
南:
今天心情特別好,有時候我慢慢體會,孤獨,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熱鬧,我買了酒,是我人生第一次,喝酒。
那晶瑩的液體,一閃一閃是天上的星辰裝到罐子裡,我感到溫暖、舒服。酒,總是用來慶祝些什麼,或是遺忘些什麼。那我又有什麼可以遺忘和慶祝?我只感到躁熱,我也變成一顆星子。光,就要從我的身體鑽出來,有一點暈眩和茫然。我是一顆星、寂寞的星、不知道為什麼而寂寞的星、不知道為什麼而寂寞卻依舊寂寞的星。
我決定出去走走,有我的腳踏車陪我,夜風微涼,樹搖月晃,一抬頭,滿天的星斗,都是我的朋友!我加快我的速度,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你知道星星和星星之間究竟距離多少光年!我看到彼此真誠閃耀的呼喚,我要過去,我奮力加快我的速度,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
月亮好奇的跟著我,不斷問我,「你真的找得到你麼朋友嗎?」我停了下來,瞪他,他突然也安靜制止不動,我又加快我的速度,風開始在我耳邊呼嘯,月亮還不死心的跟著我。夜更深了,我看到更多的星星向我招手。
「頂多是殞落」我對月亮說,「變成流星,也是最美麗的死法。」你知道星星和星星之間究竟距離多少光年!我要去找我的朋友!月亮還是跟著我,他真是煩人的傢伙!
二○○○年 四月八日 不知道窗外是怎樣的天氣
南:
當麻醉藥開始在我的下半身擴散,才發現那是一間感覺很清爽的手術房,我躺在手術台上,只看得見醫生的眼睛,淺綠色的手術服和口罩,讓我感到睡意。他問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,我很吃力的回答他,「B型」,但他說不是,我的意識稍微清醒些,從小我的媽媽就告訴我,我是B型,沒想到我被蒙蔽了十八年。
十八歲的愚人節早晨,像往常一樣,騎著腳踏車的我要穿越那人煙稀少、種著菩提樹的大道,沒來由一陣猛烈的刺痛,腳踏車應聲倒地,我跌坐在地上,一動也不想動,那翻絞的內臟,糾纏著,我無法控制。宇宙中,一個星球要滅亡的時候,會不斷的擴大膨脹,星球內的元素,一個個變得很疏散,當每一個分子距離遙遠而極度陌生的時候,又會瘋狂的向彼此靠近,面向同一個點,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那一點,無線的衝擊與動力,引發難以想像的力量,最後,那一個點容不下所有的分子,在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瞬間,伴隨著刺眼的光和熱,力量和巨響,爆炸!
於是,所有洶湧的痛苦都可以結束了,我希望我肚子的疼痛可以趕快到爆炸的階段,我不想承受這中間的折磨。我試著站起來,牽起腳踏車,騎車回去,但一切都是幻想,我爬不起來,身體逐漸和意識相互對抗。唯一的力氣,是拿出手機撥打求救電話。
十八歲的愚人節,四月一日,緊接著愚人節而來一個星期的春假,我無法動彈的在醫院躺著。我不知道窗外是怎樣的天氣,只知道我右下腹被劃開了一刀,又縫了起來。隱約看到一條沾滿血的布,丟到盆子裡,被推走,我也被推離手術室。
闌尾,存在我右下腹十八年的闌尾,以轟轟烈烈的方式離開我,雖然我不知道他存在對我的意義,但他的離去,卻讓我留下傷痛的淚,還有一條一輩子無法抹滅的痕跡。隱而不現的,闌尾的功能,是用來在我身體裡爆炸的。安安靜靜十八年後,他等著是怎樣的時機成熟,讓我驚異發現他,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,沒說一聲再見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七日 沒有下雨 也沒有
南:
心裡有好多話想告訴你,一提起筆,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寫起。想打電話給你,要減掉幾小時的時差?好奇妙,憑藉著一長串的數字,跳脫了時間和空間,竟可以聽到你的聲音。可是,數字太長,我的勇氣和衝動太短,撐不到按完最後一個數字,害怕、害怕打擾到你。
可是我疑惑,西向東轉,地球、地球儀,我在北半球,由西向東轉,南半球卻是由東向西轉,分明是同顆星球,逆轉的,自轉,還有公轉的,混亂。有沒有一個地方,跟我立在的這裡,完全相反。
我一直覺得自己在作夢,好漫長的夢,無法分辨好壞的夢,在夢裡我最愛的人死了,我卻沒有哭。相反世界裡,那我死了,我最愛的人會不會為我哭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三日 熱
南:
我哭了好久,以為再也沒辦法見到你。好多年,沒有你的消息,我以為失去了。曾經寫信給你,不知道要寄到哪裡。愈想忘記的東西,愈忘不掉,就像我十二歲那年的心跳。
不知道你,自己一個人過得好不好,我臆度,十一、二歲,還是孩子的年代,孤獨面對偌大城市的心情,假如可以陪著你,多好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四日 熾熱
南:
你到底在哪裡,為什麼把我記起,又為什麼不把我忘記。為什麼給我消息,卻總像這炎熱的天氣。強烈的太陽,讓我滿身汗,曬我,我被曬黑了,可是我還是不知道,為了什麼太陽曬著我。
我從不避著日光,但我有時候抱怨日光的熱度,太陽,到底距離我多遠,有幾光年?我不清楚,可為什麼那麼遙遠的距離,太陽的溫度,依舊是,透過層層阻隔,來到我的皮膚,穿透我的細胞,冒著汗的我,太陽從不知道我為他冒著汗。你就是讓我冒汗的人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十五日 大晴天,傍晚小陣雨
南:
是很微妙的心動,等待。等署名「南」的電子郵件,等「南」的隻字片語,等回應,等你。我揣測你現在的樣子,黑色眼珠,染一頭金髮,陽光穿透你的髮絲,令人炫目,我好想你。
二○○○年 五月二十九日 在屋子裡,外面似乎很熱
南:
我開始學習,挑戰我的人生,追求我想要的!學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事,那是一種屬於真實的直覺。
二○○○年 六月十五日 陰雨綿綿
南:
從來沒有那麼透澈清晰地,知道自己的心意,突然瞭解,我感受到內心真實的情感。而很多人的一輩子,都庸庸碌碌的不知道為什麼而困乏身心,到死去都不知道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麼。但是,此時此刻,我意識到,一個無法壓抑與抹滅的事實,可是,反而讓我痛苦。我不知道,為什麼,思念一個人,心會那麼痛!糾結著,我陷在原地,回不到過去,也推不向將來,害怕未來變局太大。只是,又為什麼,我那熱騰騰的心跳,一直在那裡,不變。
二○○○年 七月七日 颱風雨
南:
遠距離的你,我在這裡,總是想為你作些什麼。等你的來信,好久……我知道你很忙,也知道你不喜歡寫信,也許,對於國字的感觸,你更接近英文,甚至,對於當下的環境和朋友,我,只是一個遙遠的記憶。
二○○○年 八月十七日 陰雨晴不定
南:
結束我的高中生活,我選擇了一個沒有人相信我會去念的系,我想你也會訝異,至少在我十六歲之前的日子,你知道的,我從小就念英文,在英文班認識你,那是多美好的記憶。我沒有填上一個外文系,在我的志願卡裡,只有中文系。你說要多學語言,但是當我面對人生的孤寂與無奈,沒有一個人能夠救我,除了文學。多少次,我獨自一人在黑暗的房間裡哭泣,一切是荒涼的冷空氣冰凍我活下去的勇氣,我試想拿著一把刀在胸口劃下,流一地鮮紅,那也可能是一種美好的結局。
可是我始終沒有,我把我的失意一本一本堆積在書架上,每本書上都有我的淚滴,然後,開始承受、接受、忍耐。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度過的,自己一個人的生活,終於,在離開台北一年之後的我,我要回去了。
回家吧!我告訴我自己。雖然我確確切切的明白,我要回去的家,不可能是原本的家,一旦我回去了,要面對的就是真實與殘酷的世界。我好害怕!南,我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,但是我的心裡卻是八十一歲的蒼老。
你過的好嗎?自己一個人的生活?我一點也不好,但是我要回去了,新的生活,你什麼時候回來?
二○○○年 九月七日 颱風正在接近
南:
如果時間倒轉,我是說,如果。一直不知道你離開的原因,平白消失了。放在最深的角落,你。連我自己都不明白,自己為何如此執著。你絕對不知道,我收到你的電子郵件有多開心!
好幾次猜想,你有一天,終於回來,終於又出現在我面前,是否感覺依舊。也許真正的一種情感,就是無限的衝動和堅定。也許我會哭,那天,你回來的時候。
勇氣。一直好想問你。我知道,要等待。
二○○○年 十一月九日 晚來風急
親愛的南:
假如有一天真的要說分離,人,來到世界上,本來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,我試著努力的想,我當初來到人間的時候,是抱著什麼心態來的,我那時候會害怕嗎?如果有一天,又要自己一個人離去,能不帶任何牽掛嗎?
我想人來到這個世界上,是為了找到一個地方,去完成安排好的使命,可是沒有人知道,這一生到底要完成什麼,所以不斷的尋覓。
這日子是苦悶的,我寫了一首詩,要給我爸爸。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,但我給你看,你看得到。
靜靜地 您睡著了
從您生病得那天到現在
第一次見您睡得如此舒服
安祥--
您的病好了!
上帝醫好了您的病
帶您重回天堂
繼續您天使的職位
十七年前的那一天
上帝派您來做我的天使 我的爸爸
我不該悲傷
因為您長出了翅膀--亮白潔淨--
猶如您的性靈
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
只知道您變大了
大得不論我在哪裡都可以感受到您
您在遠山飄下的花香裡
您在西風吹落的菩提葉裡
在每一顆爍亮的星辰裡
您的聲音 您的笑
您的叮嚀 您的問候
漣漪般地以我的心為中心
擴散--
以一種超自然的傳播方式
呈現永恆的迴盪
迴盪在我的耳盼 身際
漫開填滿我空虛的心靈
沉澱我渾雜的心湖
清澄地映出了自己
我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您
我是您 您在我心裡 我是您的延續
闔上您的窗 千萬啊!千萬
千萬不要有悔意
靜靜地 靜靜地 靜靜地 您睡著了
我在夢裡喚醒了您
您依舊是如此溫柔 英俊
豪傑地撐開透明光亮的羽翼 莊嚴親切地微笑
聆聽 聆聽我說聲
愛您!愛您!愛您!
二○○○年 十一月二十日 下雨天,留客天,可是沒有客人讓我留
南:
今天台北的風很大,倏地,雨也磅礡,我溼透了。心情變得很容易受天氣影響,變得沉重且憂鬱。我不愛笑,常有人這樣說我,也許只是我的心,太過敏感,就像這個刮風下雨的日子,莫名的變得很無助。
欸,如果我等待,你終將回來。只要我全心全意的等待,直到天降紅雨,地面的草木不枯,直到所有的等待都已不再等待。而我的心情是很紛亂的,在想你的時候。思索著所謂,現實和距離之間的平衡點,可能愈是如此,那種與時間、空間戰鬥的決心,愈來愈猛烈。一方面是黯淡的以為遙不可及;一方面又是激發起洶湧的鬥志。
又假如有一天,是一個灰色的天空,陽光透不過綿密的雲,然後沒有預警的下起大雨,你會不會冒險?人不能不冒險,人生最大得危險就是不冒險,就算作錯了,也不要後悔,因為這個世界,沒有所謂的絕對。
這種心情,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。我的情緒總是拉扯我的心,有時候不知道要如何是好。風大的日子裡,我不知道風是往哪個方向吹,我是往哪裡走。
二○○一年 二月二十二日
南:
你,一直是我的秘密。是我一直想努力找尋的……。
年幼的時候,有一個男孩為我,寫了「永遠」,於是想找尋這城市裡,真正的「永遠」。
「永遠」到底有多久?
科學家到現在都無法證實時間的存在,沒辦法證明過去和未來,我們只擁有現在。
二○○一年 六月六日
南:
我一個人回到屬於我們記憶的國小,盪著鞦韆,想起小的時候,從來沒有好好的玩盪鞦韆,因為短暫的下課十分鐘,總是來不及玩,不然就是搶不過別人,讓我常常望著盪鞦韆嘆息。
穿過了玩鞦韆的歲月,我獨自一人坐在鞦韆上搖搖晃晃好久,讓天空飄起橘紅色的雲朵,不忍心放手離去,就像是想彌補些什麼。
人,在當下,總是錯過,而現在,我追得回來嗎?
最近我一直在反省自己,是不是太過傲氣。我的世界,雖然有著所謂分離與死別之苦,但也是平順如意,有時候,想到你,是需要多大有勇氣和獨立堅強的意志,我就,好感動。
決定開始寫東西給你,也許也是我的任性,就像我開始打圍巾給給你一樣,不敢問你的心意,可能這也是我的一種驕縱,也是我想突破。我用文字,漸漸讓自己再進入自己的心,去修補我殘破很久的痛痕,因為我一直在調適,學習要如何再面對自己,面對你。我發現你的傷口,然後發現自己的,再學會,勇敢與溫柔,這不同於玩盪鞦韆的彌補,而是我真正想要的,直覺且原始的心性,因為我相信,文字的力量。
只是,我還不夠堅強,害怕,距離。
曾經選擇失憶,選擇將你忘記,自以為是的理性,卻在人群中,找尋相似的背影,蹉跎,已經遺忘是多少光陰。時光易逝,但我真正恐懼的是,如此迷濛的環境,不知道自己深切的心,是否你也一般,這忐忑的心跳,我有勇氣想你,卻沒有勇氣告訴你。
二○○一年 七月二十六日 夜很深
南:
那是個有趣的世界,PUB,吵鬧、節奏、燈紅酒綠?上了大學之後,很多事莫名其妙的發生。有些地方似乎一定要去瞧一瞧。
不過是,瞧一瞧,沒什麼好沉溺。不過是,溫酒臉紅,感覺熱意的身體裡,城市孤寂的精靈們,在夜裡聚集,喧囂的空氣,陌生的臉孔在一起,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,跟著音樂跳舞吧!喝酒吧!流一些汗!什麼悲傷都可以忘記。
二○○一年 八月四日
南:
重要,你真的很重要,對我而言,是我唯一的,最初也最真的情感,我無法將這種情緒放開,因為我覺得,還沒結束。縱使有好長好長的時間,我真的以為,再也沒有辦法聯絡,那時候,我仍是相信「永遠」,我忘不了,所以執著且深陷。對你,除了是喜歡、慚疚、感動,還有好多好多說不出口的感覺。
真的有時候會害怕到顫抖,是害怕我在你心裡,什麼都不是。
理性、小心翼翼,我總是如此。卻在這裡,變得瘋狂,是多麼不可思議,甚至於不知道要用什麼單位?分、秒、日、月、年?想你的時候。
二○○一年 八月十六日
南:
昨夜枕上,我作了一個夢。夢見有一個女生,拉著你衣角,向你表白,問你可不可以當她的男朋友,而我,激烈大喊著,「不可以!不可以!」。
我醒了,再睡不下,開始思索這個問題,擔心著,欸!好遙遠,什麼時候才可以突破。
你,會回來嗎?
二○○一年 十一月十八日
南:
悶了好久的台北的天空,在我寄一封電子郵件給你之後,下起了雨。風輕輕地從窗戶的縫隙,吹進我的房間。淚也靜靜地從眼角的脆弱滑向臉頰。
二○○一年 十一月十二日
南:
『一生只愛一個人』。
可以嗎?我真是天真的希冀著。人的一生只能愛一個人,其他的,都是那個人的影子。不知道這巨大的宇宙中,有沒有人可以了解我這樣的心情?一生只愛一個人的心情。
這是屬於我的美學,不在乎邏輯與科學的我,我知道當一個人盲目的時候,什麼都可以深陷。我不懂那些見異思遷的概念,那讓我不安,也許你會說,一生只愛一個人太過乏味,但是在我的認知裡,一輩子的真誠,那才是更具挑戰性的。也許這世界就不會這般吵鬧,而是努力去愛一個人,每個人都深愛屬於自己的另一個人。這是我的美學。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,沒有關係。
二、三十年之後,我想你會發現,你所愛的人,都會有相似的地方,就算只是那左邊的眉毛。你會看見,那最初令你心動的人的影子。
二○○二年 一月二十五日
南:
我差點就離開你了。
北風洶湧的吹,吹進我的世界,一氧化碳跟著他來到我的房間。沒有防備,我倒在地,失去知覺。像是陷入一個很深很深卻很溫暖柔軟的地方,我看到我爸爸,他抱著我,像是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,他抱著我,搖我的身體,我感到很舒服。
呼嘯而過的救護車,我看到焦急的臉。
「為什麼我在這裡?」我想問,卻開不了口。
我討厭醫院,多少次來來回回,那是失去我爸爸的地方。
一連串打針、抽血、X光,我躺在急診室的床上,被推來推去,一瞬間失去的記憶,我不知道是誰救了我,我的生命又回到我的身體裡,帶著氧氣罩,純氧像是灌溉般的,我又擁抱這個世界!
二○○二年 一月二十八日
南:
今天回醫院複診,那一段空白的記憶還是想不起。卻想起了你。
如果錯過了,那真的就只是錯過了。
二○○二年 一月三十一日
南:
剪斷,死結的緊。給你的圍巾,我,在今年冬天結束前完成。還沒出現,我送你一朵雲,那雲的名字,叫做「再見」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一日
南:
突然好渴望你的擁抱,踏實的擁抱。可是你,從來不曾,真正的擁抱我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二日
南:
我的條件是很嚴苛的,因為我不想談很多次戀愛,我無法接受別人,在多次的戀愛中,失敗、分手、交往,……不斷不斷地,重重複複。所以,男朋友的條件,要一生的誠意。
這樣的條件,超越任何外在的條件,可是,我又覺得,愛一個人是沒有條件的,那麼之前開出來的條件,又變得沒有意義了,這樣是不是很矛盾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三日
南:
我覺得,好像自己一個人,一廂情願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四日 明日陰晴未定
南!南!南!:
別時容易見時難。難以上青天。天涯何處無芳草。草色入簾青。青青河畔草,綿綿思遠道,遠道不可思。思君令人老。今日獨尋黃葉路。山長水澗知何處。
你不知,你不知。猶恐相逢是夢中。
我一定有病。
你是誰?讓我牽腸掛肚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七日
南:
我在想,哪天,你回來了,我有沒有辦法,把這些文字,交給你。
二○○二年 二月二十二日 陰天,我是說我的房間裡是陰天
親愛的南:
對不起,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,給你。對不起,我一定造成你的負擔,你的壓力。你一定覺得我很傻,因為我不想,不想再等了,所以想跟你說明白,卻沒仔仔細細的想過,現實。
我是不是太單純了,我相信,愛,可以突破萬難。這樣的體認,強烈的在我心中蔓延,也許是因為,又一次,我從生與死的交界回來,生命竟然是如此脆弱,但是我知道,在人類尚未激發的力量裡,一定有一種,無懈可擊的能力,那是什麼?就像是幸福,幸福並不是不可能,我要他,他就來了,相聚也不是不可能,我想念你,你就來到我的身邊。
你看過幸福的具體樣子嗎,我沒有,也不會形容;我也沒看過你現在的樣子,但是,我感受過幸福,也感受到你真實的存在,那不是需要實實在在見到形體才可以維持的感覺,而是屬於,最清靜的心靈源頭,所以我要告訴你,不管你在哪裡,都會在我的心裡,深深的嵌著。
二○○二年 四月二十五日
南:
短暫而模糊,這是你的回答。
曖昧。我討厭你曖昧,這樣的欲言又止。欸…其實,如果你拒絕我,我還是可以永遠,把你放在相同的位置。只是,你不說,什麼都不說,把一切又拋給了我。
是盲目的,我。所以我想把一切現實拋開,單純的。只是,你面對你自己、你的環境、你的心。我在這裡,付出所有的力氣,卻是如此薄弱的力量。就算是承諾,你也不願接受。我情願你拒絕我,也不要你溫柔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九日
南:
不去管未來,雖然對我來說,有點難。可是我是這樣努力的,要自己明白,多少歲月,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這人世間的交集,是多麼的辛苦。讓我遇見你,再分離、再聯繫。不是我宿命,而是我相信,偌大宇宙的力量。人來人往,我們不是分開就斷的線,我緊緊抓著你,你似乎也不會輕易放手,只是你猶豫,我著急;你笑著,我哭喪著臉;你沉默,我卻搬出我的一切。
如果你依舊安靜,而我只是等待,未來,我真的看不到未來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日
親愛的南:
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生在這麼一個科技發達的時空裡,讓我遇見你。如果可以回溯幾千年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沒有飛機載你離開我,也不擔心手機收不到你的訊息,我在十四歲就嫁給你,生七個孩子在我們的農地嬉戲,端午節的時候包粽子,中秋節的時候說著嫦娥和后羿的故事,重陽節一起去登高,喝我煮的菊花茶,吹著高空最潔淨的西風,然後看著孩子一個一個長大,他們長大了又各自和他們深愛的人在一起,我們會有很多漂亮的孫子,一代一代,而有一天,你會比我先死去,在我的懷裡,我不會哭泣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一日
親愛的南:
據我所知的中國五千年來的歷史裡,小喬若不是生在三國,她不會遇見周瑜;王朝雲若不是生在北宋,她不會遇見蘇東坡。
我不是生在這裡,我不會遇見你。
二○○二年 五月十二日 艷陽高照
親愛的南:
有一個男孩為我心動的時候,我想起你。他笑著似乎全世界只有我是他的依靠,有音符從他眼裡流出,圍繞我的身旁,鼓舞著我,跟他一起微笑。
我輕輕皺眉,他不知道,我只是一個愛寫日記的女孩,不喜歡說話,洋娃娃不能買通我的心,就算是玫瑰花,我還是迷惑。他帶我去看千年以前的歷史,我跟那些文物一樣,靜靜的,沒有表情。對我來說,他只是個小男孩,他有我所想像的你的金髮,他站在我面前,等著我走過去,但他不是你。
如果站在那裡,等著我走過去的人是你,我會奮不顧身嗎?
二○○二年 七月二十四日 晴天
南:
你坐車要去哪裡?我描繪不出你的夢境,你要去哪裡?來不來我的city?我特別喜歡的搖曳,是坐車時身體自然的晃動,樹影錯落,也許陽光刺眼,我只是一個年少的女孩,有多少個年可以等待?
好難,要出現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孩,我不說你不會知道。
我對你說,你只是,你不知所措。
又回到原點,地球是圓的,你坐車要去哪裡?
也許我最愛的人是自己。
二○○二年 八月二十三日 天涼好個秋
親愛的南:
我還留著,沒有人揭開的秘密,誰來?是你嗎?
愛上層樓,愛上層樓。
二○○二年 八月二十六日
親愛的南:
你那裡的南半球,究竟是什麼東西跟我這裡顛倒?如果是氣候,如果是白晝,如果是風吹動的聲音,就算如果是性別,沒有關係。
千萬不要是,空無一人。
二○○二年 十月二十日
親愛的南:
你知道一見鍾情的可怕嗎?茱麗葉在十四歲遇見羅密歐,他們為愛彼此。電光火石結束年輕的生命。
沒有開始,是不是就不會有結束。
假如要在一瞬間的炫麗和無止盡的等待時機成熟之間做抉擇。
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?
二○○二年 十月二十三日 無邊絲雨細
南:
午後毫無預警的下起雨,我沒有帶傘,正想找地方躲雨的時候,接到一通無號碼的電話,一個聲音乾淨的女孩,她要我別再給你傳簡訊,其實,我一直很努力的傳給你簡訊,可是你已經好久,好久沒有回覆,就像是又消失一樣,我覺得好灰心,給你一次簡訊,就像是給自己胸口刺一針,昨天給你的簡訊,我想,你若是再沒回,我會知道,你是不想再與我有交集,我會努力要我自己別再打擾你。可是,沒想到你讓一個女孩傷害我,她讓我覺得,我是破壞者。
可恨的第三者。我是嗎?我不是。
我根本沒有,我什麼都不是,不是你的誰,為什麼她讓我覺得,好痛好痛。我盡力想維持的,只是簡單的聯絡和關心,你不是每一次都會給我你的消息,我給你的信和簡訊,常讓我懷疑是不是寄到了海底,所有的思念,都糊掉了,你看不到,感受不到,我的用力是汪洋中一滴水,有沒有都沒感覺。
雨下得又大又狂,我來不及,來不及,什麼都來不及。
二○○二年 十一月七日
南:
我想試著不再想你。
不寫了。
二○○二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
南:
你記得嗎?一開始,就是我喜歡你的,那時候,你好像喜歡別人,然後,我哭了。後來不知道為什麼,我知道你也喜歡我,是因為我哭了嗎?
沒多久,你就一個人出國了,陌生的國。
我想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,你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吧!畢竟,沒想到,我和你已經,分開十年了。二十一歲的我,腦海中卻是十一歲的你,還對著我笑著,那麼無憂無慮的時光,都已經過去。
你好嗎?我很好。只是常常想起你,陌生又熟悉的你。
聖誕快樂。
二○○三年 一月十五日
南:
要給你的圍巾我戴著,這個冬天有點冷。下雪吧,我祈求著,我可以在夢中,白茫茫的夢中,冷到結冰,呼出霧氣,我的嘆息會看得見。
然後,說,雪是火熱的,因為只有他懂我心痛。
你留在我的手機裡,而我的手機在擁擠的公車裡,讓一個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誰的扒手偷走了,我想我是必須失去你的。當我答應那個聲音乾淨的女孩。
你擁著她嗎?喜歡她嗎?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?還是其實她也不是你的誰?你知道她打電話給我嗎?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?你知道我為此感到無助嗎?我真的不再傳簡訊給你了,你也一封也沒傳給我,我們之間存在的究竟是什麼?我到底在堅持什麼?我愛你嗎?
二○○三年 二月十四日
南:
最近我一直在思考,一種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問題。好像世界上最模糊的距離就是真與假的距離。為什麼地球轉得那麼快,我們感受不到,而其他相較起來是緩慢的,卻總覺得變化倏乎,來不及接受改變,所以震撼我的身心。
二○○三年 三月十七日
南:
半夜兩點,無法入睡,日子過得有點凌亂,似乎,管不住自己的心,我不知道什麼是對或錯,漸漸地,沒有信心,這些年的光景,都是折磨。孤單,我一個人,不願再相信任何人,努力,對別人好,關心與分享,反而是對我的傷害。可是若安於現狀,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。
有時候我好想消失,我給的真心,殘破後無法自己療傷。無能守護,過於衝動直覺多心的我,沒有人願意走入,也走不進其他的世界。
這裡一直下雨,我沒有傘,路上行人不知道在匆忙著什麼,淋濕的我,沒有人為我停留。
二○○三年 七月十二日
最親愛的南:
我想,這是我最後一次寫日記給你。今天醒來的時候,我感到莫名的心慌,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心窒,不斷地聽到自己鼓譟的心跳,就像是要發生什麼。
這些日子以來,再沒傳簡訊給你,我換了新的手機號碼,想改變目前忙碌卻又沒有明確目標的生活,這不是我想要的!浮浮沉沉的,常讓我覺得自己是一艘沒有動力的孤帆,任由風將我吹到海中央,風止了,我哪裡也去不成。
總是想起,「藍色珊瑚礁」這部電影,最後在船上死去的,而天依舊那麼湛藍,就像是不曾發生什麼一般的安靜。
你也是一艘船。小時候我第一次學會折的紙船,讓我珍貴的,多年後已經失去原本的顏色,航行的範圍很小卻很漫長,以一種看不出速度的方式,我站在高樓上,過盡千帆皆不是。
思量久,終於下定決心,完整的把一切告訴你,因為我知道,時光易逝,很多事稍縱即逝,愛,一錯過,就天涯。也許破鏡重圓,卻一言難盡。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,你總是猶豫,你的眼睛,看得太遠,那些好像不能確定的未來,其實不斷的靠近,而你對現在的沉默,已經消散。
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,「我對你一見鍾情」,如果沒有,我已經說了。如果想起我,我會知道你想我,請你原諒我,我不想再等了,這夏天,太陽好大,今天我將留了三年的長髮剪掉,許我自己一個新的開始,要將你鎖在我記憶的最底層,真空包裝那十一歲的你,我會向前走去,為我的孤帆裝上推進的馬達,航向熱鬧的城市。
或許,成功的接受別的男孩,某一天,真正的遺忘你。或許,某一天,又會再寫日記給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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