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ATr!Na

如果非要說一個讓我動心的男孩，我想我已經為時已晚。
十七歲的悶熱夏天，我遇見他。
那細白沙子海灘上淡淡憂鬱的右外野手，他眼裡似乎藏著好多秘密，我想揭穿他。
他說他是局外人，這場球賽，右外野是荒涼的，他一個人守著，沒有球曾飛過來，走向他的時候，我的影子映在他身上，揚起一陣鹹鹹海水的味道，他一張若有所思的臉。
他看著海，的那一邊，他說人生是一件無聊的事，這個時候他說他的名字是尼克˙亞當斯。海明威給他的對白是愛情也無聊，女朋友也無聊。我覺得好笑，他的口吻與調調，漠然的臉像在壓抑什麼。
而生物老師說生命的起源是溫暖海洋的藍綠藻，於是他說他長大要當海邊防風林裡的一棵樹。我說不行，海藻是生在海裡的，他說那是演化之後，海裡生物愈來愈多，變得太擁擠，他已經有能力離開。
離開海的生物，要再回到海裡，海會不會接受他？當王子墬落入海，波光粼粼，最後人魚公主變成泡沫，化為海的一部分。日光蒸發到天空上，海和天於是真正連成一片。但在與海融為一體之前，生出美麗一雙腿，我也有一雙腿，那有一天我會不會也為了我的王子，寧願消失不見？所以海又會願意接受沒有形體的我？這次換他笑我了。
他叫我別想王子和公主的事，我也要他不再想什麼女朋友也無聊的問題。但他的表情跟海一樣高深莫測。我問他到底在看什麼！他說虎克船長和小飛俠，最喜歡在海上船上打鬥，而他最喜歡在海邊打棒球，我挑眉，他老是自願當右外野手，有上場跟沒上場一樣，不起眼的位置，球很少飛來，只有我會走來。他究竟是喜歡右外野什麼。
彼得潘在海上飛來飛去，一下閃躲，一下攻擊，而他坐在沙灘上，戴著一整天棒球手套的左手，我猜一定流著手汗。這時候滿壘，每個人都在備戰狀態，他依舊似笑非笑，右手牽著我，我仰著頭，天邊一隻鳥，從雲中穿梭。於是他又對我說了一個故事。北海裡有一條叫做鯤的魚，長得幾千里那麼大。突然飛出水面，變成一隻大鵬鳥。我想起的是有著山羊上身的牧神潘恩為了躲避大怪獸的攻擊，在慌忙中化作魚跳入海裡，不料太過緊張，只有下半身變成魚尾，而上半身仍舊還是山羊的模樣。
他說化成大鵬鳥的鯤，不是因為逃亡才飛上天，而是因為心靈自由，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。我問他是不是想當鯤，他不說話，空氣裡只有海浪洶湧的聲音。他的沉默讓我有一點難過，他只是輕輕吻著我的額頭。
突然，誰揮棒，球竟然飛向右外野，他放開我的手，起身追球，跑遠了。我知道，他這一離開，不會回頭了。
又是什麼追趕著我，我需要摩西手中的杖，帶領我，穿越大海，逃離寂寞。
關於海，深深的，好像有很多故事，可是我都決定遺忘，而這次遺忘他，便不再遺忘他了。
只是在心裡響起這首歌，小時候，媽媽對我講，大海就是我故鄉，海邊出生，海裡成長，大海，啊！大海，是我生長的地方，海風吹，海浪湧，陪我漂流四方。